黍离

【澜巍澜】万般皆是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沈巍苦笑，想不到最后，竟是自己违约了。

看着眼前人震惊中带着些许恼怒的眼神，他更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抹去了记忆也好，神木的嫩芽儿也留给祝红了，那个蛇族的小丫头倒是一直对他情深意重的，希望这一世，他们终能相伴此生吧。

这样，离了自己，有蛇族的照料，这一任镇魂令主的位置他也能安心坐到头了，自今日之后，没有鬼族的存在，他的工作也能太平不少，那些小鬼，在将来的他眼里，也就是大猫小猫三两只。

应该和大庆说一声的，今日之后，人间便不需要镇魂令主了，鬼王之身祭了镇魂灯，这灯，想必也能万世太平地烧下去，大庆不去找他，自己临了又消去了他身上那记号，十殿阎罗这些废物，也寻不得他，若有一日想再给镇魂灯“上灯油”，也找不到那人身处何方了。

这千钧一发间，或许是因为无比贴近终极，时间仿佛是被无限放慢，沈巍倒也来得及想这许多，他自遇见昆仑之后所有的反叛与不甘，那些被压抑于温润表面下的炽热火焰，仿佛已于赵云澜的这一世耗尽了，那仅剩的一点点对他爱着的世人的嫉妒，也随着这记号的抹去消失了。

地府之人想让他取心头血作这镇魂灯的灯油？做梦。

只要自己在一天，这群宵小便别再想靠近他半步，而即使今后不在了，失了半边镇魂令，只要不是鬼面重生，鬼族重生，便没有人再能在万世轮回中，找到那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当初他身化镇魂灯，取魂火，抽神筋，这天下未曾偿还他一分，反倒令他生生世世受这轮回之苦，虽手持镇魂令却永远逃不过这与十地之下地幽冥鬼物打交道的命运，世世做这地府的鹰犬，却是自己当初未曾考虑周到，本应是自己替他排忧解难，未曾想还是让他涉入这些不必的纷争了。

女娲也是可恶的紧，担了这创世的功德与罪业，闯下这许多祸事之后，倒是把这罪孽又抛到了他身上，他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人，为何要承担这样的因果？这一群圣人，神农，女娲，盘古，哪个不知道他昆仑是怎样一个人，自己死了倒是干净，却要他来替他们看守这躁动的混沌和万世的轮回。

当时就该将这世间彻底打破。

沈巍这时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少年鬼王，他压抑了万年的那些暗自滋生的自认为龌龊的心思，也一点一点冒出来，心尖尖上那一腔炽烈的爱意，冲得他又变成了那个，初生的，懵懂的，未受教化的自己。

他竟忍不住微笑，一万年，他把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结成冰，又一点一点用爱化成了一汪泉水，这些年来，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直看着他慢慢变化，经历着凡人的一生又一生，又在这一生又一生中，奋力挣扎着，为了温饱，为了感情，为了能想到的任何事，当初自己未曾懂他说的那句话，现在想来竟是有些明白了，无数次挣扎，而后死去，向死而生，不是为了死而生，而是在这有期限的一生里，努力挣扎，留下痕迹，证明自己曾经如此活过。

那，自己，想必不算活过了，这万年来他本不曾刻意于人世间留下痕迹，要是被那些自以为是的凡人看见，少不得麻烦，因此深居简出，只在思念难耐时化身前往世间再看上他一眼，或是在他危险时出面护上几分，临走还需消去他记忆。

不过，大煞无魂之人，也无生死可言，只是想到连痕迹都不曾留在这他爱着的大好河山之间，无端生出几分怨怼。

也罢，当他愿于自己同死共生之时，自己内心充斥的暖焰早将这些幽生的荆棘烧了个一干二净，自大不敬之地出生的鬼王，也能感受到这灼人的暖意。

和那暖意相比，如今身上的这些火焰，又算得什么呢。

他的长发和黑袍已慢慢被火舌吞噬，斩魂使那令人不敢亵渎的容貌与身躯，即使在烈火中也不显得丝毫狼狈，反倒是有一种异样的美。

但是显然有人并不这么觉得。

“沈巍！”

赵云澜的记忆该是被抹的差不多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与他之间的种种因果，本能驱使他喊出了那一个名字，本能让他双目充血，试图伸手抓住那人一片衣角。

可终究是徒劳。

沈巍单手覆住赵云澜双眼，别看，他心想。

另一只手缓缓抚上那人后颈，冰冷的体温让赵云澜只觉得项间一凉，便迅速失去了意识。

可能是万般因果皆斩断了，之前缓缓燃烧着的火焰瞬间便吞噬了沈巍的身体，只允许他最后再深深地望一眼那个曾经风光霁月的人，如今他不在像当年那般身着青衣，飘渺得仿佛与万千河山融为一体，但是那善良而坚韧的灵魂，万年来，都是一样的。

万年前他抽了神筋赠予自己，而后化了镇魂灯替神农镇着这万世轮回。

万年后自己身祭了镇魂灯，还了他人间的海清河晏，万世太平。

哪怕是阴晦不堪的鬼王，想必如今，也能配得上他了吧。

只是可惜，再不能相见了。

*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 冯梦龙《警世通言》

走之前沈美人都想了些什么呢

想了很多吧

或许也会回忆起少年鬼王的任性与莽撞

想着当时要是拼了命就算违背天意也要让这个人活下去

或许他会回忆起这万年来一次次遇到昆仑的转世

又一次次守护着他直到下一个轮回中的点点滴滴

但是那么多那么多回忆

不是想着自己做过什么是否后悔或是快意

一桩桩一件件

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所以沈美人才会让人心疼吧

因为这一万年来

他都不算真正为自己活过

他每一分每一秒生命中每一个刹那都在替昆仑守护人世间

可是鬼王不是人啊 他没有义务也无需这样做

他将自己暴虐阴暗的每一面都藏起来

又于一万年间将自己硬生生掰扯成记忆中那个光风霁月的人的模样

然后替他爱的人 守护他爱的人所爱的世间

只有那时年少肆意

与昆仑共游人间

即便是哀鸿遍野 天塌地陷 阴雨绵绵

在他眼中 也是 绝世无双的瑰丽风景了